人生很奇妙,當我們正感覺一切都是美好的氛圍的頻率時,就會突然來一點意外、來一點失落、來一點挫折……但是常常因為這些挑戰,生命開始不一樣。
全世界在2019年,隨著COVID-19疫情一波波浪襲下,也一波波地升高人們對健康監控的意識。而「居家隔離」、「居家檢疫」、「自主健康管理」等措施是因應COVID-19防治採行必要的防範作為。去年,那天應該正處於含飴弄孫、安享晚年階段的阿雄伯卻入住護理之家,坐著高背輪椅被照服員送進運動治療室。我一如往常地按照標準流程確認病人身分、評估測試、依據結果設定短長期目標、擬定復健物理治療計畫。在詢問病史時,得知阿雄伯的兒子從流行COVID-19的疫區國家返回台灣,而必須居家隔離14日。不幸地在居家隔離期間,阿雄伯某一次的送餐後,下樓過程中意外踩空,等他清醒後才發現全身動不了。經醫師診斷為高頸位損傷、緊急進行脊椎手術,但因頸脊椎嚴重脫位骨折導致神經受損。在問診過程,我很明顯地感受他的神情落寞,愁眉鎖眼,也因氣切的關係無法完全表達他的復健期待與目標,所以他的臉部表情成為我們溝通管道的輔酶。如何打破醫病溝通之間築起的防護牆,原來是我第一件在治療期間的重要課題。
我認為建立良善的醫病信任在於完善的溝通,而完善的溝通來自於專業度的展現。我用我的專業告訴阿雄伯:「脊髓損傷之急性期過後,在等待神經功能穩定並進入恢復時期期,主要的復健目的在姿勢擺位,減少皮膚壓迫損傷或肢體關節組織的僵硬,並誘發神經恢復。為了醫護人員有效的溝通及評估追蹤病人目前恢復的狀態以及可能的預後,最常做的是感覺測試、肌力測試、神經反射測試、大小便自主功能及張力出現與否等測試,請您放心,我將會很用心的從頭到腳一個個關節,或是依神經節分布依序檢查…...」。話一說完,阿雄伯目光如炬的看著我,我也似乎感受到他的復健參與動機正在引燃。
帶著他訓練了一段時間,從站傾斜床克服姿勢性低血壓,到操作被動關節運動降低四肢關節的攣縮僵硬,再到神經動作誘發坐姿的平衡感促進殘餘肌力的收縮,阿雄伯每次的復健活動過程都非常的認真,即使是千萬分之一的機率,我們共同的期待還是希望有奇蹟降臨的那一刻出現。經驗更告訴我的是:高頸位脊髓損傷患者載初期治療後,必須仰賴艱辛的復健才能逐漸改善,治療師如何與病人共同合作擬訂計畫,並在病患心情低落時為他加油鼓勵。阿雄伯在復健路上給我省思的第二個重要課題是解決其情緒低落的心理層面問題,然而這些心理問題來自於無法自理,失去隱私與尊嚴感,還有擔心未來是否能獨立生活及龐大的醫療照護費用等問題。故除了在生理復健的付出外,我也會提供各式資訊,讓他知道儘管復健之路漫長,但是有很多專業及資源可協助幫忙,同時鼓勵蔡叔叔說出自己的目標和心願,讓他了解現階段的最佳可行性,以醫病共享決策方式解答患者疑惑並達到共識。
總是保持高度戰鬥力的精神完成每次復建課程的阿雄伯,前一陣子在復健過程時,察覺他的表情總是愁眉深鎖,當我輕輕的碰了他的手臂,預備要好好操作他的肩膀運動時,他卻呼天叫地喊著:“哎唷,好痛”。他看著我充滿疑惑的臉,而在一旁的家屬透露說著:「好像被護理之家的照服員在執行翻身拍背時給拉傷了」,還補充說:「事情已發生了好幾天!」,也因為疼痛而不敢做出任何有關肩膀的動作。這些臨床症狀,如同教科書中提及,高頸椎損傷病人在照顧上須留意相關肩關節脫位、皮膚壓瘡及尿道感染等。經由詢問詳細情況和觸診後,有疑似拉傷的症狀,因而照會骨科做進一步檢查。上述相關併發症的如何降低及克服是值得我省思的第三個重要課題。因此,為了避免疼痛事件惡性循環,我也與護理之家相關人員做了良性溝通,從源頭處理起。透過這件事,我更了解很多照護細節是需要更被注意,也從中去省思自己從醫這個行業,除了對病人要有耐心,也要有良性的溝通,不僅要好好跟病患和家屬溝通,更要好好跟其他相關醫療專業溝通,才能讓病人更參與。
我從事物理治療師22年,回想這些年在職場遇見之重大意外導致失能的病患不計其數,每一位失能者背後皆蘊藏一段燦爛美好時光或黯淡失落歲月的故事,與他們的每一次治療互動中,更讓我深信值得信任的醫病關係建立在物理治療專業的堅守之下,如何以憐憫心的人性關懷和溫暖面對病患,傾聽、傾看及傾心對待病患和家屬,才能幫助他們度過傷痛的求醫過程,實踐醫療在臨床的價值。
最近,阿雄伯在每次復健訓練過程結束後,都會問我:他何時可「返家」? 「返家」看似是非常平凡普通的小事,卻不是每個失能者都有機會「返家」。一個看似簡單不過的日常行為,但在2021年疫情肆虐之下,變得相對很難。也許我和阿雄伯都知道,脊髓損傷導致的功能失調不可能完全康復了,但是我在想,阿雄伯為自己的復建人生所設定的「返家」目標,且為了這「返家」目標所做過的努力與拚搏,會讓他心裡的傷痊癒。期待有那一天,阿雄伯能從護理之家返回他生根立業的老家。
未來,每當在反思自己的行醫的決策之時,我會想起,曾經有一位脊損病人教會我的事。